恶人自有恶人磨，对付穷凶极恶的纳粹，最好的办法或许是找出一帮比他们还要凶残的混蛋，来一场更没底线的超限战。如果这么说能让你立马联想到昆汀的《无耻混蛋》，眼下正在国内上映的盖·里奇新片《盟军敢死队》，尽管译制片名听来略显意兴阑珊，但依然值得一看。

《无耻混蛋》那电影诳天欺地、结尾处把希特勒烧死在巴黎电影院的虚无历史和天马行空不同，《盟军敢死队》取材于一段真实的二战战史。在二战初期，英国首相丘吉尔面对纳粹U型潜艇在大西洋上的狼群战术时，不仅要想办法维系住海上补给线，更急切地希望美国人能够参与欧洲战事。因此，他将一个看似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交给了刚刚成立的特别行动委员会（SOE）。

“既然德国潜艇破坏了我们的补给线，我们就去破坏潜艇的补给线。”首相的逻辑很清晰，但他也明白U艇补给站位于西非某处海岸，是彼时中立国西班牙治下的殖民地。贸然动用皇家空军轰炸，势必会把欧洲那些摇摆不定的中立国家推向纳粹一方。派遣秘密特工队破袭是最优解，即便真出了问题，英国政府也能迅速撇清干系。“邮政局长行动”计划火热出炉，目标是炸掉停靠在补给站的纳粹商船。

SOE的头头是参加过一战的老兵，陆军准将柯林·古宾斯，代号“M”。古宾斯和助理弗莱明想到了从监狱和社会边缘人物中物色人选，组成敢死队。正在服刑的格斯·马奇-菲利普斯来到他们面前，摘掉亮银色的手铐，一边漫不经心地讨价还价组队，一边顺走了那个自称是“弗莱明，伊恩·弗莱明”小伙子的都彭打火机。

本片结尾字幕提及，弗莱明笔下的强力特工詹姆斯·邦德的原型之一便是菲利普斯，因此，这一情节可以被理解为盖·里奇对007系列小说之父的一种幽默调侃，或者也可以视作他在为好友亨利·卡维尔抱屈——卡维尔一直是银幕上邦德的热门候选人，而布洛克利兄妹（007系列电影的制片人）却对他视而不见。

“邮政局长行动”的结局无疑是美满成功的，否则又如何能够在青史中留下浓重的一笔呢？这段秘史的诸多细节在2016年某个时刻终被成功解密。一位战地记者兼作家达米恩·刘易斯把它写成非虚构小说《The Ministry of Ungentlemanly Warfare: How Churchill’s Secret Warriors Set Europe Ablaze and Gave Birth to Modern Black Ops》，书名虽然冗长，但冒号前面的部分正是该片的英文片名，直译过来就是“非绅士作战部”。

尽管这样的故事情节在电影情节的维度上没有太多创新，观众早已对这些无视交战守则的“流氓”特工麻木。举几个例子，如美国硬汉演员李·马文主演的《十二金刚》，以及格利高里·派克和罗杰·摩尔主演的《海狼》，再有美剧《加里森敢死队》，中国观众也很熟悉。2009年，昆汀的《无耻混蛋》为该类型片画上了一个异类的句点。如果《盟军敢死队》不是盖·里奇这样一位在营造黑色幽默上同样出人意表的导演来拍，很多观众可能和我一样对它提不起兴趣。

影片的开头部分让人充满期待。纳粹海警在公海上拦截了一艘伪装的渔船，队长格斯·马奇-菲利普斯和安德斯·拉森在船上与他们轻松幽默地互动，但当海警头子开始发表类似克里斯托弗·瓦尔兹杀人前的经典独白时，拉森毫不犹豫地一刀割断了他的脖子。鲜血喷溅在拉森象牙白色的亨利衫上，瞬间让观众的肾上腺素飙升。

然而，影片后续的情节，就如同拉森手中的弓弩和其他队员手中的装了消音器的枪械，虽然火焰四射，却感到异常冰冷——即使他们一直以一敌百地高效地收割纳粹人头，却没能让影院中的我们全身心投入。过去善于通过噼啪作响的对话和复杂的叙事结构吸引观众的盖·里奇，这次却采用了更为传统和平淡的叙述模式。简而言之，虽然剧情很冷，但并不够酷。虽然卡司阵容不错，但演员们似乎并没有完全投入角色，观众的代入感不强。对于那些希望从影片中找到刺激感的观众来说，他们注定无法重温《无耻混蛋》中布拉德·皮特模仿印第安人剥纳粹头皮的惊心动魄。

相较于以武打套招为主的剧情流水线式叙述，墨西哥女明星艾莎·冈萨雷斯在电影中的马乔里·斯图尔特角色更具亮点。在斯图尔特和赫伦先生（巴布斯·奥卢桑莫昆饰）乘坐纳粹控制的火车前往费尔南多波的途中，他们看到德国人提供的餐食时，厌恶地表示，“我讨厌纳粹并非因为他们是纳粹，而是因为如果他们赢了，我们每天就只能吃香肠、卷心菜和黑面包了。”这些浅白而有趣的台词，在该电影中确实有所缺失。编剧似乎更偏爱从德国民间传说或英国伊顿公学的掌故中寻找元素，这让整部电影的剧情显得有些生硬和不自然，难以让观众产生共鸣和笑点。

对于性感妩媚的冈萨雷斯，观众的期待是能与大Boss海因里希·鲁尔（由蒂尔·施威格饰演）上演一段“相爱相杀”的情节，如克里斯托弗·瓦尔兹与黛安·克鲁格，或塞巴斯蒂安·科赫与卡里斯·范·侯登在《无耻混蛋》与《黑皮书》中的角色关系。但盖·里奇在对蛇蝎美人角色的处理上，这次却显得有些羞涩，没有营造出男女本能的欲求与职业身份特有的狐疑之间的戏剧张力。

在片中，当鲁尔试图进一步试探斯图尔特对犹太人的态度时，后者先是坦白自己就是犹太人，然后在撒谎后大笑，说“犹太人都是贪婪的老鼠”来化解怀疑。这原本是个不错的设计，但两位演员在表演中有些“心不在焉”，节奏上无法协调一致，因此无法传递出那种让人喘不过气来的压迫感。最终只能在一句引用自《卡萨布兰卡》的台词“我想这是一段美好友谊的开始”中草草收场。

电影的高潮就是斯图尔特和鲁尔之间关系的高潮，也就是行动实施的高潮。为了掩护敢死队，斯图尔特邀请纳粹的高级军官，比如鲁尔参加化妆舞会。她将自己打扮成埃及艳后，把鲁尔打扮成恺撒大帝的模样，这显示出一种承认情人关系的暧昧撩拨，也预示了鲁尔将在这场盛大的欢宴上遇刺的宿命。在舞会上，斯图尔特一展歌喉，不经意间把“香消玉殒”一词唱成了意第绪语（西日耳曼语支，通常用希伯来字母书写），这自然逃不过对血统和种族有着强迫症般执著鲁尔的法眼。他和随扈把斯图尔特领进密室，意欲上演真正的暗黑派对。然而，之后的事情就没有然后了……

15岁就被学校开除的盖·里奇，虽然非科班出身，但1998年拍出的处女作《两杆大烟枪》却体现出了其出道即是巅峰的实力。这一部作品快速剪辑、多线叙事、摇滚配乐等风格化手法，搭配黑色幽默和源于街头的愤怒与灵气，至今仍被不少新晋导演视为标杆。然而，自2000年起，盖·里奇的电影作品开始走下坡路，不仅高开低走，甚至还会将一手好牌打得稀烂。尽管《盟军敢死队》还不至于被称为“烂片”，但对于天才导演而言，平庸之恶给观众带来的意犹未尽才是大害。对于真心希望现年已经56岁的盖·里奇能找回冷酷到底的观众来说，看完这部电影，只会更加怀念他的《无耻混蛋》。